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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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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闖進了記者, 衛生院的護士立刻走進來驅人,幾個記者賴著不走,還妄圖拿起相機來拍照, 他們這一舉動把孫智嚇著了,他一直捂著臉,嘴裏喊著:“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

陳鱘皺起眉, 表情怫然不悅, 他低頭看著蘇新七, 說:“我去應付他們,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蘇新七點點頭。

陳鱘語氣不善地把幾個記者轟出了病房,他們走後, 孫智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 他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 就剛才那麽一小會兒,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似的癱靠在床上, 氣若游絲, 似是更脆弱了。

蘇新七調整好心態,搬了張椅子坐在病床邊,看著孫智問:“孫老師, 您還記得我是不是?”

孫智艱難地擡起頭,兩只眼睛又變得無神了。

“您剛才說看見了,是看見了什麽?”

孫智木著臉,一聲不吭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蘇新七的話。

蘇新七不洩氣,接著問道:“我以前找過您一回,我問您有沒有看見馮赟對祉舟做出不軌的事, 您那時候說沒有,其實是看見了對不對?”

孫智木刻般的眼珠子這才轉了下,他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

蘇新七一時有些著急,她掐著手逼自己沈住氣,孫智現在已經是日薄西山的人了,他沒理由再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受到威脅,而他還投鼠忌器的原因其實並不難猜。

蘇新七冷靜分析,理智地開口問:“馮赟拿你的孩子威脅你是不是?”

孫智聽到孩子,眼底泛起波瀾,表情也有了變化,蘇新七盯著他的臉,知道自己猜得不錯,緊接著說:“如果你願意作證,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我會向公安機關申請證人保護,絕對不會讓你的家人遭到報覆,你的孩子也不會出事的。”

孫智還緊閉著嘴,蘇新七抿了下唇,徐徐勸道:“老師,您難道就願意讓馮赟逍遙法外?如果不及時讓他伏法,還會有更多的學生會遭到他的侵犯,您換位思考下,如果您的孩子以後遇上了這樣的老師,您不心痛嗎?”

孫智的表情有些扭曲,蘇新七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緩聲說:“老師,媽祖娘娘看著呢。”

她這話戳中了孫智,他忽而抱著腦袋,痛苦道:“都是報應啊,這都是報應啊。”

蘇新七內心焦灼,很想追問下去,但她知道孫智目前情緒不穩定,操之過急反而會適得其反,也就按捺著沖動,默默地看著他。

沒多久,孫智的情緒稍稍平覆,眼神也清明了許多,他看著蘇新七,半晌後好似才做了決定,艱難地開口說:“我看見了。”

蘇新七心臟驀地一緊。

“馮赟還在沙島中學任教的時候,放學後經常帶著那個男學生,叫,叫……”

“李祉舟。”蘇新七聲音微啞。

“就是他,高三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我還記得。”孫智虛弱地喘了口氣,接著說:“他們經常放學後一起去實驗樓,一開始我也沒多想,他是教物理的,帶學生做實驗很正常,直到有一天……”

孫智看著窗外,回想起來,“那天周五,學校一放學我就下了班,半路上變了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想起印刷室的窗戶沒關,擔心裏面的卷子、機器被雨打濕了,就匆匆趕回了學校。”

“後來雨下大了,我又怕下午上實驗課的學生沒把教室的窗戶關好,實驗器材被雨打濕了校領導會要我擔責,就上了樓,結果就看到……”

蘇新七的臉霎時退了血色,青磣磣的,她的胸口像是有一大塊巨石壓著,重得喘不上來氣,她一手抓著一手,手心裏都是冷汗。

孫智咳嗽了兩下,語氣虛浮,“這件事我第一時間就匯報給了當時的校長。”

“朱建豪?”蘇新七皺眉。

“嗯。”孫智點頭,“他聽到這件事後也很震驚,交代我暫時不要宣揚出去,他會想辦法處理。”

蘇新七忍不住說:“他替馮赟瞞下了。”

孫智解釋:“朱校長調來島上工作有幾年了,一直幹得不錯,教育局有意把他調回大陸,馮赟是他請來中學任教的,如果這件事被人知道了,他是肯定要擔責的,升官無望不說,有可能還會被貶職。”

蘇新七看著孫智,啞著嗓子問:“馮赟後來找過你是不是?”

“你應該猜到了。”孫智苦笑,語氣嘲弄,“我一個負責打印卷子的老師怎麽會有錢帶著老婆孩子移居大陸。”

在蘇新七的目光下,孫智神色有愧,“我當時也是鬼迷心竅,豬油蒙心才會被他收買,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所以才遭了報應,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不認我,我現在沒幾天好活的了。”

他眼中濁淚滾滾,悔恨道:“人在做天在看,這都是媽祖娘娘給我的報應啊。”

蘇新七咬著牙,攥著的手隱隱在發抖,她心裏拱著一把火,燒得她五臟六腑都怒意滿滿,她想質問,想怒斥,想剖開他們的胸膛看一看,裏面到底有沒有心。

她覺得悲哀,一條年輕的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們眼裏比不上錢和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孫智短促地喘著氣,抹了抹眼睛,聲音顫抖道:“我也沒幾天好活的了,你如果要告馮赟,我願意出庭作證,只要……”

他劇烈地咳著,按著胸口勉強道:“馮赟拿孩子威脅我,只要你能保證我的家人平安無事,我願意贖罪。”

蘇新七從病房裏走出來時,腳步都是虛浮的,陳鱘正不耐煩地應付著那些記者的無聊問題,餘光看到她的身影,立刻撇下人朝她走過去。

陳鱘看她眼眶微紅,唇色發白,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就猜到孫智大概都交代了些什麽,他不忍她難過,伸手就把人擁在懷裏。

蘇新七靠在他的胸膛上,好一會兒擡起手摟著他的腰,身子微微顫動,在他懷裏哭了出來。

陳鱘輕輕撫著她的背,無聲安慰著,也不管那些記者的鏡頭正對準他們。



陳鱘和蘇新七當天下午就離開沙島回了大嶼,他們去了古厝,把孫智的事和李父李母一說,他們知道找到目擊證人後十分激動,李母更是控制不住情緒,當場慟哭。他們一行人去公安局報了案,因為有人證,且又涉及命案,公安機關很重視,當即立案,對馮赟和朱建豪展開調查。

因為當天有調查記者在島上,雖然蘇新七和陳鱘沒有透露案件信息,但他們多方打探,也拼湊出了部分案情,大嶼都市報當天晚上就做了個專題聊這個案件,此案因陳鱘牽出來,一時間網上都在聊李祉舟案,關註度極高,許多人都在跟進案件,這也給大嶼警方很大的壓力。

公安機關拘留了馮赟和朱建豪,把他們分別關在不同的審訊室裏,馮赟始終保持沈默,無論警方問什麽他都不答,但朱建豪作為公職人員,心理抗壓能力不行,24小時的訊問時間沒到,警方都還沒用上“囚徒困境”,他就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五年前,馮赟猥褻了李祉舟,而朱建豪作為知情人瞞而不報,還替他作了偽證。

朱建豪說端午節那天晚上他的確在馮赟的租屋裏,他們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是他開車送馮赟去的紅樹林,馮赟說會和學生見面把事情說清楚,做個了結,他當真了,可是沒想到會鬧出人命,後悔的時候他和馮赟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警方根據朱建豪的招供,去詢問了馮赟的前妻,她見事情急轉直下,立刻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事實,她說自己也是受害者,是那天晚上聽到馮赟和朱建豪的爭吵才知道他是男同,那之後她就提出了離婚,馮赟為了賠償她,也為了封口,就答應凈身出戶,也沒有要孩子的撫養權。

隨著案件信息的進一步披露,馮赟的身份信息捂不住了,網上許多人義憤填膺,對他大加討伐,他的教育機構也受案件影響,閉門不營業了,因為這個案件,網上關於“性教育”和“校園性隱患”等話題的討論非常熱烈,甚至有人呼籲將猥褻未成年男孩也納入強奸罪的範疇。

拔起蘿蔔帶出泥,那幾天孟蕪學校那個生物老師的案子也有了進展,家長方的委托律師告訴她,馮赟和那個生物老師多年以前共事過,生物老師見馮赟敗露,就去警局自首了。生物老師不是男同,也沒有猥褻少年的嗜好,他之所以帶學生去賓館,是因為自己出軌的事被馮赟發現了,這才受他脅迫,引誘班上的殘疾學生去和他見面。

蘇新七這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幾年在馮赟的機構裏毫無收獲,他大概知道她一直盯著他,所以更加謹慎,甚至為了防止暴露,還找了個中間人替他牽線搭橋。

事已至此,馮赟的犯罪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這個案件討論度高,輻射範圍廣,社會影響極其惡劣,公安機關偵查完畢後,將案件移送檢察院進行審查,一周後,檢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檢察院提起公訴那天,蘇新七連日以來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雖然還未開庭,但馮赟犯罪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這回肯定難逃法律的制裁,庭審的不確定性只在量刑上。

當天晚上,蘇新七仰望星空,她舉起手張開手指,試著用祉舟教她的方法辨認星星,她看著那顆最璀璨的天狼星,眼底濕潤。

“祉舟,你還好嗎?”蘇新七望著天,輕聲問。

漫天的星辰無聲閃爍。

蘇新七正擡頭看著天,身上一暖,有人給她披了件外套。

“降溫了,別感冒。”陳鱘握了下她的手。

蘇新七回頭沖他一笑,回握住他的手。

“餓嗎?”陳鱘問。

蘇新七這幾天為了案子跑上跑下的,今天還在檢察院呆了半天,都沒能好好吃飯,現在她心裏大石落下,也有了胃口,遂點點頭。

“想吃什麽?”

現在時間不早了,蘇新七覺得下去買太費事,點外賣又不大方便,想了下說:“我自己煮吧,家裏不是還有面麽。”

“我來吧。”陳鱘說。

蘇新七訝異,“你會煮面?”

陳鱘咳了聲說:“在國外的時候老沈教的,簡單的雞蛋面。”

蘇新七有些驚奇,躍躍欲試,“我想嘗嘗。”

“等著。”

陳鱘去了廚房,蘇新七跟了過去,在一旁好奇地觀望著。

這個房子陳鱘就沒住上過幾回,回國後更是從來沒下過廚,他不怎麽熟悉廚房,行動間略顯生疏,蘇新七見他翻箱倒櫃地找東西,笑了下,伸手指了指他腳邊的櫃子,說:“鍋在那。”

陳鱘低咳一聲,拿出小鍋洗了洗,在爐上坐上水,然後一本正經地對蘇新七說:“你去休息,面好了我喊你。”

蘇新七知道他手生,自己站在這他更不自在,她也不戳破,點點頭善解人意道:“我去房間收拾衣服,有什麽事你叫我。”

“嗯。”

蘇新七看他一眼,轉身去了主臥。

從沙島回來後她一直住在陳鱘租的房子裏,這陣子她一直忙著祉舟的案子,今天稍微得了點空閑,就回租屋收拾了些衣服,孟蕪看見了以為她要搬走,蘇新七見她誤會,就告訴她自己只是在男友這暫住。

之前的事對陳鱘已經沒有影響了,甚至因為祉舟的案子,群眾對他的好感度反而上升了,蘇新七想再過陣子他應該就要歸隊訓練了,他一走,她也沒住在這的必要了。

她把今天帶來的衣服疊好放進衣櫃裏,又拉過從島上帶回來的小行李箱,打開後從裏面拿出幾日不用的筆記本還有一些工作資料放桌上,行李箱裏還有個小盒子,這個小盒子是她最珍視的東西,裏面裝的全是陳鱘以前送她的東西。

蘇新七環顧了下房間,最後決定把它放進床頭桌的抽屜裏,晚上還能拿出來給陳鱘看看。

抽屜沒鎖,一拉就開,抽屜裏也沒放什麽東西,她正要把小盒子放進去時,目光一瞥,忽然看到了底下的一張照片。

蘇新七收回盒子,拿起那張照片湊近看了看,頓時楞住。

這張照片被人撕了又被人用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粘合,照片的清晰度不高,一看就知是幾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人蘇新七再熟悉不過了,她甚至知道這張照片是在哪拍的。

她和陳鱘第一天認識時,晚上在石頭島,他用手機拍了一張她的照片,之後她要求刪除,他卻耍賴,後來時間一久她也忘了追究這件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刪沒刪照片。

蘇新七看著照片中十七歲的自己,驀地眼熱。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張照片他還留著,甚至一直帶在身邊,她摸著上面的痕跡,似乎能體會到他撕掉這張照片時的憤怒失望以及粘合時的不舍和珍視。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她,一點都沒變。

蘇新七擦了擦眼睛,把照片放回原處,她起身走出房間,看到廚房裏他的背影,鼻尖一酸,忍不住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

陳鱘低頭看著腰上的手,說:“餓了?面快好了。”

蘇新七把臉埋在他後背上,不說話。

陳鱘察覺她不對勁,拉了下她的手想轉身,蘇新七卻緊抱著他不放。

“怎麽了?”陳鱘關了火,略微轉過頭問。

蘇新七摟著他,忽而輕聲說:“陳鱘,我愛你。”

陳鱘楞了下,隨即笑了,語氣無奈又寵溺,“又來,你還想不想吃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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